[编者按] 马以思是我国地质学史上的第一位女地质学家,是名倾一时的著名才女。她早年以优异成绩考入中央地质调查所,主要研究古生物。1944年在与许德佑、陈康、马以思在黔西普安、晴隆一带考察三叠纪地层古生物时,不幸惨遭土匪劫杀。马以思将自己的一生献给了她热爱的地质事业,是我们学习的榜样。纪念她,是为了更好地继承和发扬地质学家未尽的事业,并发扬光大。纪念她,是为了激励后学热爱地质,勇于担当,为地质科学做出更大的贡献。
民国33年(1944年),在贵州西部发生了一起震惊全国、令国民政府最高当局难辞其咎的惊天大案:三位地质科学家被匪徒劫杀。
多少年后,一位曾在贵州从事地质古生物多年的学者李钟模发出了悲天悯人的哀挽:
东山苍苍,
黔水茫茫,
登山四顾,
涕泗滂滂,
正当壮士风华茂,
名山千卷文成章。
匪徒愚昧丧天良,
可怜三君死璜厂,
萧萧风雨袭衣裳。
高山为之低头,
溪水为之呜咽,
临风雪涕,
怎解人间惆怅!?
——这是多么惨痛的现实,无法挽回的悲剧。
70年后,我手捧尘封70年的侯学煜院士的珍贵手稿《黔西审匪记》,阅读发黄的史料,许德佑、陈康、马以思三位古生物学家考察黔西普安、晴隆一带三叠纪地层古生物,被土匪劫杀、追凶、审匪的情景一幕幕惊现在我眼前.....
1944年早春,前方抗日烽火正酣,后方以科学救国为己任的科学家在艰苦危难的环境从事野外考察研究。4月,中国地质学会第20届年会在贵阳召开。会后,许德佑、陈康、马以思三位先生前往贵州西部三叠纪化石极为丰富的盘县、兴义、关岭、普安、晴隆进行考察。当他们进入地势险要、人烟稀少的普安、晴隆交界处的璜厂附近,不幸被土匪抢劫,惨遭杀害。马以思在被害前还遭到土匪的残暴凌辱。
许德佑曾留学法国,获得地质学硕士学位,回国后从事地质工作,为名重一时的三叠纪地质专家,时年36岁。陈康大学时成绩全班第一,在校时即有著作问世,成绩突出,29岁。其中,最为年轻、初出校门不到一年的马以思,是名倾一时的著名才女,出校门时精通英、日、俄、德、法5国语言,年仅25岁。
三个有为的生命,三个如花的青年,三个可能对国家地质、古生物事业做出重大贡献的科学家竟被葬送在这块荒凉、贫瘠的土地上。
每到清明时节,想到风华正茂、才华横溢的三位地质学家,特别是出类拔萃、笑魇如花的青年马以思,我的泪在流,我的心在痛。作为一个女地质工作者,我更为她的英年早逝感到悲惜!
马以思(1919-1944年),四川成都市人,是我国地质学史上第一位女地质学家,也是我国回族妇女从事地质科学的第一人。
1919年10月25日,马以思出生在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的一个“书香”家庭。祖父是一个具有工业救国、科学救国思想的幕僚,父亲马伯严就读于京师大学堂,几个叔叔和他的大哥都就读于齐齐哈尔工业学校。家庭环境的优秀文化熏陶,在她幼小的心灵产生了深刻的影响。身处日寇侵略,国家和民族处于危亡的时刻,发奋学习、救亡图存的思想在她成长道路上表现得尤为强烈。
1 颠沛流离的青少年生活
1931年,马以思12岁时,小学还未毕业,发生了日本侵略东北的“九一八”事变。日寇的铁蹄蹂躏了白山黑水和辽河流域的广大土地。马以思一家也与千千万万不愿作奴隶的人们一样,不得不抛弃了自己的家园,流亡关内,家中数十年苦心积累的家产,被卷入日寇手中,仅书籍,就损失上万册。进关后,她寄居在济南五叔家,在济南一中读到初中毕业,后考入上海同济高中的医预科,仅读两年,又发生了日寇进攻上海的“八一三”事变,吴淞口沦为战场。这时她的父亲已去世,她和姐姐马以慧陪伴着母亲。随着大批流亡人员逃难到了四川。孤女寡母,生活十分艰苦,在四川合川国立二中读完高中,就考入大学先修班,继而保送进入中央大学学地质。
马以思从小就经历了从东北到华东,到西南的万里长途跋涉,这正是国家丢失大片国土、中华民族遭受屈辱的时期。兵荒马乱的年代,极度不安的生活,国家、民族和人民的灾难,这一切都使她产生了立志向上、立志救国的思想。她感到是因为我们的国家太落后、太软弱了,才成为日本帝国主义和各国列强欺侮的对象,她将满腔仇恨凝结成强烈的爱国热情,全身心地投入到为科学救国、实业救国而学习及她热爱的地质事业中。
2 天才加勤奋,成绩超群
马以思在校时,就是有名的才女。她天资聪慧,但比聪慧更重要的是她顽强的勤奋学习精神。从小学起她就不仅在功课上考试屡列第一,且是全校的优秀生。在颠沛流离、屡次转学的生涯中,她也总是不断适应环境,刻苦学习,始终保持第一名。1939年,她在大学先修班以特别优秀的成绩免试进入中央大学。当时的生活是很清苦的,她是属于“战区来渝学生”,即是逃难者,学校不收伙食费、只包伙食,但无零花钱。吃的是“八宝饭”,住的是像船舱一样的大宿舍,一个房间几十个人,全系学生挤在一间教室里上晚自习。愈是这样的环境,愈是磨练了她的坚强意志。她在各学科的学习中都取得了优秀的成绩,获得上海银行奖学金和林森奖学金(林森是当时国民政府主席)。
在外语学习上,更显示了她天资聪颖,加之刻苦勤奋,在小学时,她就已学会日语,初中时,英语基础就打得很牢。在上海同济高中医预科的两年学习中,虽然对医学兴趣不是很浓,但因此学好了德语。在大学里,又以法语为第二外语。大学毕业时,她参加了俄语补习班,仅以半年的时间就能阅读俄文资料。在她25岁、初出校门时,就能兼通英、法、德、俄、日五国文字语言,远远超过在大学时需要掌握两门外语的要求。这在当时,被公认为很了不起的才女。如果把马以思的学习成绩统计,她在十七年的学生生涯中,经历了34次学期考试,而考得第一名的竟有28次之多。
3 发奋图强 救亡图存
马以思最早考入的是上海同济高中的医预科。当时国家正处于为难关头,开发资源,强我中国,地质学被认为是国防科学,是能担当抗日救国大任的。当她被中央大学录取,因成绩特优可以选择科系的时候,她面临着一个严峻现实的选择,要不要选定地质作为自己的终身事业呢?地质不但艰苦,而且在当时又是很危险的工作,作为女子,又是回族,从事此行业一定会遇到更多的困难。这时,她写信求教于当时任陇东师范校长的八叔马汝邻,她八叔根据自己对地质的了解,在复函中大加鼓励,并希望她在研究地质科学中有所成就。终于,她成为中央大学地质系成立十年来的第一位女生。她说,“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件愉快的事”。作为女性,她认为:妇女在社会上的地位不是谁赐予的,只有通过自己的努力。如果妇女不愿在科学上下功夫,这么也摆脱不了附属品的地位.....。
马以思将自己的“匹夫”之志紧密与国家兴亡结合。四年的大学生活,她更加勤奋刻苦,努力在知识的海洋里不断求索。她总是感觉时间不够用。她以求学为第一志趣,全然没有抗战后方重庆某些妇女追求时髦、奢华打扮的“小资”习气。既然选择了地质,她在思想上和身体上都做好了充分准备。在野外实习,她与男同学并驾齐驱,登山越岭从不示弱。在室内,她更是对清理标本、图件描绘等工作一丝不苟。据杨伯英先生(马以思的姨侄)介绍,每逢马以思放假回家,他最高兴的事,就是绕着小姨,听她讲野外爬山实习的故事和各种趣闻。至今,马以思当年整理的岩石标本,野外记录仍然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她的毕业论文《黔北桐梓县之下三叠纪动物群》,首次对贵州黔北桐梓地区介形类的化石进行了研究和定名,得到当时古生物权威的赞赏。
从中央大学地质系毕业后,她又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一流地质学家云集的中央调查所,任练习生。跟随尹赞勋、许德佑先生研究古生物,专功三叠纪地层化石研究。
在食无荤腥、行无车马、土匪如毛的环境下,马以思抱着科学救国的理想,置生死于度外,多次来到贵州,为贵州的三叠纪地层研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做出了开拓性的杰出贡献,为我们今天的研究工作开辟了道路。她还年轻,还来不及为祖国的地质事业做出更多的贡献时,就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
5 匪徒愚昧丧天良
想当时,在中国仅有不到几百人的地质精英,而女性,她更是首屈一指,居然惨死在贪婪愚昧顽凶的土匪手中,更加仇恨无知和贪婪。当时相依为命的姐姐马以慧得知妹妹惨死的消息,悲痛欲绝,一夜写下了《忆亡妹》300行的五言诗,在民国时期“大公报”发表。姐姐因此忧郁成疾,32岁便含恨离开人世。
中国又失去了一位栋梁之才,地质界失去了一位年轻的古生物地质学家!高山为之低头,溪水为之呜咽。
1944年4月,三位地质学家被土匪密谋暗杀后,蒋介石亲自下令贵州省兴仁专署和普安县政府三天之内侦破此案。当时,三位地质家的同事、中央地质调查所土壤学家侯学煜先生以中央视察员的身份,从盘县赶赴普安,配合普安及晴隆县政府,根据种种线索,很快破案。根据当时统计,涉案匪徒29名,被陆续逮捕伏法者24名,其中匪首易仲三因拒捕被击毙。因这一惊天大案,贵州省政府主席吴鼎昌、普安县政府县长刘超伦先后被撤职。
1944年5月7日,三位地质专家的灵柩运到晴隆县莲城镇,设灵堂于东门五显庙中。18日,由普安、晴隆两县在莲城召开追悼大会,并护送灵柩至省城安葬于贵阳花溪公园。建国后,1987年三位地质学家的墓地又由花溪迁于贵阳市郊蔡家关、贵州工学院后山地质陵园,立碑刊文,永志纪念!每当清明时节,都有大批的地学工作者、年轻地质师生前来地质陵园凭吊。
6 先生之后 继之有人
去年2014年的清明节,时逢三位地质学家遇难70周年之际,马以思的后人杨伯英先生携夫人、女儿及外孙从千里之外来到地质陵园,缅怀亲人马以思。当杨伯英先生讲到青年马以思,为了不当亡国奴,流离万里,屡次逃出敌人的虎口,没有倒在日寇的屠刀下,却葬送在毫无人性、愚昧贪婪的土匪盗贼手中时,他的眼中沁出了颗颗泪花。擦干泪水后,他又接着说:她还年轻,还来不及为祖国的地质事业做出更大的贡献,就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
这是一个科学和愚昧斗争的故事,是一个贪婪和奉献对比的故事,是一个中国的普罗米修斯取火为民的故事,是一个中国版的丹柯挖心照明的故事!
惊喜的收获是,此行杨伯英先生带来了尘封70年的《黔西审匪记》珍贵资料,这是上世纪80年代,杨伯英先生拜访侯学煜先生时,侯先生交给他的真手迹。这是一份十分珍贵的历史遗产。当年仅32岁的侯学煜院士以其科学家的本真和凛然正气,严谨求实的学者风骨,细致入微的办事态度,有始有终的处事习惯,圆满地完成了经济部资源委员会翁文灏部长(著名地质学家)交给他、办理三位地质学家善后、追凶、缉匪、审匪的任务。真实地记录了地质学家、古生物学家许德佑、陈康、马以思在考察黔西普安、晴隆一带三叠纪地层古生物时,被土匪劫杀及其追凶、审匪的全过程,实在难能可贵!
这份沉甸甸的“真手迹”弥足珍贵!但由于字迹潦草难辨,又历时久远,确实很难“咬文嚼字”,幸而得到贵州省文史馆馆员、贵州省地质学会会员陈履安研究员“硬着头皮、不紧不慢”、一字一句地耐心抽空阅读,终于读完,并整理编印出来。
我读着打印出来的《黔西审匪记》,宛如进入一场噩梦,蓦然醒来,如梦如幻,笑魇如花的马以思,魂兮魄兮,朦胧中,升腾在我的面前,我也似乎灵魂出壳,听她娓娓道来那博大精深的地质学,与她一起来到贵州西部,尽情地在两亿多年前的三叠纪古生物海洋畅游。
她的故事对我的影响很大,触动很深。作为搞地质的女性,深感她的报国理想及从事地质专业的艰辛,但她没有退却,而是与男儿一道肩负起国家国防救国的重任。受她影响,我更热爱地质,更加刻苦勤奋、更加嫉恶如仇!我为中国出了这样的智慧女性感到自豪和骄傲!
为了纪念为科学献身、以身殉职的三位地质专家,民国34年中国地质学会分别设立了许德佑科学纪念奖、陈康科学纪念奖、马以思科学纪念奖。
踏着他们的足迹,素有“古生物王国”的贵州,通过几代地质科学工作者的努力,地质业绩成果辉煌。贵州三叠纪地质研究在国内外科学席位名列前茅,在这片“王国”上建立的关岭、兴义、盘县生物群在国际地学研究独执牛耳!
我们应该纪念他们,学习他们为地质科学、为国家发展不畏艰险、勇于献身的精神。2014年,陈履安等专家学者建议在他们以身殉职地为他们建园塑像,让后人永远记住他们!
我们可以告慰三位地质学家:先生们未尽之事业,我们正在竭心尽力去做。先生们的事业正在发扬光大!先生们之后,继之有人!
安息吧,先生!
致谢:撰写本文得到文史馆馆员陈履安研究员的鼓励,马以思后人杨伯英提供部分资料(口述),谨致诚挚谢意!
[作者简介]廖莉萍(1965- ),女,湖南黔阳人,贵州省地质学会秘书长,博士,研究员,从事矿产地质研究及学会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