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地质调查所南京所址建筑经过考
李学通
今天的南京市珠江路700号，有一栋漂亮的红色建筑——南京地质博物馆。它不仅是江苏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也是学习地质科学知识，了解中国地质学发展历史的课堂。南京地质博物馆堪称是中国历史最悠久、收藏标本最丰富的地质专业博物馆之一，， 其前身是建于1935年的实业部地质调查所地质矿产陈列馆，而它的历史则可以追溯到1916年成立于北京的农商部地质调查所陈列馆。这里曾是中国地质学研究的中心，中国地质科学史上的圣地，也是新中国几十位两院院士的“科学故乡”— —南京市珠江路942号(现700号)。作为中国最早成立的国家级地质科学研究机构，地质调查所为何在1935年由北平迁到南京?这座漂亮的红色建筑又经过了怎样曲折的修建过程?是谁设计，是谁建造，历时几何，花费几许?笔者将一一考证明白。
1 地质调查所的南迁
中国地质事业最初的历史也是从南京起步的。1912年元旦成立的中华民国南京临时政府，在实业部中设立了一个地质科，科长就是中国地质事业奠基者之一的章鸿钊。虽然临时政府很快就迁往北京，但最初的规划蓝图是章鸿钊在南京完成的。正是在这个蓝图基础上，1913年由丁文江主持成立了北京政府工商部地质调查所并出任首任所长。因上级主管机关名称的屡次变更，这个所先后被称为工商部地质调查所、农商部地质调查所、实业部地质调查所、经济部地质调查所及中央地质调查所等，但对外一律称中国地质调查所(National Geological Sur—vey of China)。
地质调查所陈列馆是中国成立最早的地质专业博物馆。1916年全面开始中国地质科学调查与研究工作之时，地质调查所便设有“地质矿产陈列馆”的正式编制，负责地质标本的采集、保存、陈列、鉴定及交换等事项。陈列馆的首任馆长由所长丁文江亲自兼任。毫无疑问，它是中国第一个地质专业博物馆。在中国地质学家们的艰苦努力和国外地质学家热情支持之下，陈列馆藏品数年之中迅猛增长，成为数量丰富、种类齐全，在远东具有重要影响的专业博物馆，不仅陈列有各种地质、矿物标本，还藏有许多罕见的史前人类石器与陶器。馆舍也一次次地修整扩建。
陈列馆1916年成立之时，与地质调查所的其他部门等都设在北京西城的丰盛胡同3号。后来随着规模扩大、人员增加，地质调查所又在与之南北相邻的兵马司胡同9号新建了图书馆、土壤研究室、沁园燃料研究室、办公楼等。两者相邻，俨然成为中国地质科学研究的中心。好景不长，1931年日本发动“九一八”事变，不数年又出兵侵占热河，兵临长城，北平不啻成为敌我相峙的前线。为了国家的科学文化瑰宝不致毁于炮火，故宫国宝等纷纷酝酿南迁，地质调查所也不得不预作南下的准备。在近代著名地质学家、地质调查所所长翁文灏的主持下，该所从1933年开始在南京寻址购地，准备建设新的中国地质调查所。
2 选择南京水晶台
中国地质调查所在南京的新建工作，得到社会各方面的支持和协助。因为所长翁文灏大部分时间
要在北平主持科研工作，所以在南京选址购地的具体事宜，委托给了时任国防设计委员会统计处长的杨公兆代为操办。
杨公兆乃民国奇人杨度的次子，早年留学德国柏林大学，学习地质，回国后曾一度在地质调查所任职，也作过清华的教授，后在南京政府实业部任职。在实业部任科长期间，作为地质调查所的上级主管，杨公兆对翁文灏的工作十分支持，多有关照。翁文灏知道他为人刚正，所以在受蒋介石之邀组建国防设计委员会之时，便请他担任了统计处长。
从现存档案看，地质调查所在南京选址购地工作是从1933年初开始的。该年3月16日，杨公兆既有函致翁文灏，报告在南京购地事宜的进展情况。按照当时体制，南京市城市规划、建设用地之事由市财政局主管。地质调查所在南京购地事宜，由杨公兆代为向南京市财政局提出申请。3月份，南京市财政局提出在国民政府建设委员会后面、卫生署一侧有地一块，可以用于地质调查所建筑之用。
由于该地面积狭小，不敷应用，地质调查所并不满意这一规划。7月，南京市财政局长石瑛又提议，地质调查所可与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共同购买古物保存所附近旗地，如果仍然不够，可再购东(西)长安门附近私人用地。与此同时，中央农业实验所副所长、著名农学家钱天鹤听说地质调查所的困难之后，于7月13日致函翁文灏，非常仗义地表示：如地质调查所在京所址一时不易定夺，欢迎地质调查所到位于中山门外孝陵卫附近的中央农业实验所划地若干作为所址。(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375全宗，283卷)。或许因为农业实验所距市区较远的原因，地质调查所最后还是选择与中基会共同购买位于古物保存所附近的这块地。
9月19日，杨公兆代表地质调查所与中基会共同签订了购地协议，同时因尚不敷用，又向南京市财政局申请再补购东(西)长安门李根泉、韩老三等旗地一块，以便并案换领图照，并于次日函告北平的翁文灏所长。23日，翁文灏复函杨公兆：“准即照购， 即令会计室照数移拨。”同时急迫地询问：下一步“建筑事未知已找觅建筑工程师进行计划否?”
l0月15日，杨公兆致电翁文灏：“南京所购地为每亩360元，外加付一成⋯⋯ 又收买瓦房1幢，约
需千元”。翁文灏10月19 El电复：“购地事悉照尊议办理，并盼速进行”。至此，地质调查所共在南京水晶台地区购地约42亩。
然而，事情并没有像他期望的那样顺利推进，官僚机构所需履行的各种手续不可或缺，而且进行得十分缓慢。直到1934年初，翁文灏因外出地质考察之时遭遇交通事故而生命垂危之际，南京新所的购地事宜还没有最后解决。虽然1934年3月15日，国防设计委员会的吴培均函告代理主持地质调查所工作的谢家荣和周赞衡：“贵所在京所购地亩各次手续均已办竣⋯⋯ 连同执照、蓝图，一并寄上。”但是，直到l0月翁文灏伤愈复出之时，杨公兆还在向翁文灏报告：“地价及拆迁费均已由会垫付，现正促已领拆迁费之业户从速迁徙。与财政局交涉，原可如此告一段落，惟建筑蓝图手续日前略有问题。财局因该地路线尚未经公布，犹在工务局设计中，谓暂难发给建筑蓝图。昨经一再交涉，已允通融办理。工务局对于建筑执照之发给亦感困难，因政治区域之路线计划，须经市府呈请行政院核准备案后方能公布。又，事实上仅经过建委会后面基地之路线，经会方催促之后，现可拟定。此外尚多未解决问题，昨经一再交涉，现亦允通融办理。此事尚须向市府疏通方能不至有其他枝节。大约对市府方面，下星期可以将一切手续办竣。包工方面现在略有问题，原在估价分建筑与附属工程两部份。建筑计划现虽仍旧，然附属工程则因地势与房屋位置均有变更，故填土与修路工程非新核算不可。此时与包工人签定合同时，拟仅涉及建筑价格，至于附属工程价，拟俟确定后再行补订附约。昨已通知包工人运料，并经面商工务局局长准许包工人明日兴工掘土。似此进行，冻冰前之时期尚能充分运用也。此次购地与建筑交涉实属复杂，盼此后一切能以顺利进行。”对于“首都市府办事如此不痛快，必须再三疏
通始能勉强成功”的工作作风，翁文灏也无可奈何，只有“浩叹”而已。
3 建筑设计师与承建公司
早在购地之事稍有眉目之时，翁文灏便已迫不及待地催促下一步的工作。他于1933年10月9日致函杨公兆，请他尽快在南京寻找建筑师开始设计工作，对并基本价格和建筑用途提出了大致的设想和要求：
“本所在京建筑事宜仍甚望早曰进行，未知能否在京即找一二家建筑师请其即行绘图设计。弟拟本月下旬到京稍住数天，能届时约有草图可共商定则最好矣。投标动工不妨俟春至。设计要点仍如前次在京面商。兹再为摘举如下：一，总价约5万元，稍过不妨，占地至少六十方；二，二层楼加矮三层；三，主要用途为地质矿产陈列馆，即暂用此名，但楼上留一半，暂用壁板分作办公室；四，包括卫生工程，但锅炉及炉子暂不装。”
最后，地质调查所选定由著名的上海华盖建筑师事务所承担新址建筑设计工作。华盖建筑师事务所在中国近代建筑史上占有重要地位。这家成立于1932年的事务所由3位著名建筑师：赵深、陈植、童雋合伙组成。
赵深，字渊如，1898年生于江苏无锡。毕业于清华学校的赵深，1920年赴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留学，曾参加芝加哥大学摩天教学大楼的设计。1927年回国后，在上海青年会建筑处任建筑师。1930年自设赵深建筑事务所，次年与陈植合办赵深陈植建筑师事务所。童雋加入后，事务所又于1932年改名为华盖建筑师事务所。民国时期，赵深参加或主持设计的办公楼、剧院、银行、工厂、旅馆等工程项目近200项。新中国成立以后，曾任中央建筑工程部设计院总工程师、华东工业建筑设计院(上海工业建筑设计院)副院长兼总工程师等职。他早期的主要设计作品有上海八仙桥青年会大楼、上海南京大戏院、南京铁道部办公楼。在华盖期间，他参与设计的项目主要有南京外交部大楼、大上海大戏院、上海浙江兴业银行等。
到翁文灏伤愈复出之时，华盖事务所已经开始着手设计工作。12月，地质调查所南京水晶台所址开始建设。12月3日，心急的翁文灏函请杨公兆：
“随时督促赵深先生：一，将陈列馆及宿舍计划速即完成，寄弟阅，愈快愈好；二，计划同时最好有二份，一份寄弟，一份即交裕信估价；三，如Z-者不能同时定，可以分别遂交，先定者先估值，亦可先开工。”
从翁文灏的这封信中我们知道，承担建筑施工的是裕信建筑公司。裕信建筑公司或称裕信营造厂，是民国时期南京一家颇具声望的建筑企业。它曾经承建了南京许多著名的建筑，如南京国际联欢社(现南京饭店)等。为了保障工程的顺利进行，地质调查所与资源委员会共同组织了一个地质调查所建筑委员会，主持此项工作。翁文灏指派该所沁园燃科研究室主任金开英，作为甲方代表常驻南京，具体负责建筑工程事宜。为保证工程质量，他还专门聘请了金绍坊为顾问工程师，负责建筑工程的监理事宜。
据金开英1935年4月20日报告，当时工程进度为：
“(一)陈列馆——三层楼已在扎铁筋打壳子，如天不下雨，本星期六日可灌洋灰。首层即办公室，所有壳子均已悉数取下，各处均尚好，并无大毛病。此层砖墙今已砌到二尺半高。二层楼所有洋灰柱子因四家叔(指金绍坊—— 引者注)在京，故嘱裕信打开数处壳子观察，不幸发生数处不甚满意，前日又嘱渠多打开几处，亦不满意。现除家叔指示裕信如何修理填补外，已切实警告裕信及华盖两公司，第三层不准再有同样事情发生。
(二)桥梁——打底脚扎铁筋(此桥可惜不曾开弧形(arcl式)现在已不及改动)。
(三)宿舍—— 层顶已完全盖好，现在粉刷草柴泥，电线管在装置中。
(四)燃料研究室— — 污水管已装齐，管子合同已签定，照原来数目减少四千二百三十八元(陈列馆八十元，燃料室及厂房四千一百五十八元)，现在各室包价如下：
陈列馆6 780
宿舍7 440
场面工程2 680
新价目16900
原来数目16 980
燃料室9 920
厂房1 580
新价目l1 500
原来数目15 658
原来总包价32 638
现在总包价28 400
减去数目4 238
土木工程现在不能进行，非待管子工程大部完竣后方能装地板、刷水砂墙等。室内原定木器预算为三千元，现据各方估价，恐将超出此数壹百元，未知是否可增加此数?木器行京方者均甚贵，现觅得上海复兴昌木作，其价目比较合适，近已嘱其预备一部分材料来京工作矣。并嘱其先完成几种，再决定大部份木器。
(五)煤气厂——煤气制造与赵深相谈之下，觉得渠甚不明了，故特与之将此事详细说明。昨晨已接到其改正图样，考验后较为完妥。兹特修正交裕信估价，约星期四晨交来。建造地基因煤气罐改大而又加壹只，故非侵入资源会地界上不可。资源会方面亦愿让地壹角，共约一亩左右，现正在协商中。”
4 南京所址的建筑费用
民国时期的科学研究机构中，地质调查所的经费一直是一个令科学史研究者迷惑的问题。一方面它是一个有名的穷机构，以至于科学家们的薪水都要打折发给，还常常拖欠，不能按时领到。另一方面，它的科研经费又多得让别人羡慕不已，早期曾得到过瑞典的资助。在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资助的对象中，它是科研机构中得到经费最多的。周口店的发掘和研究都是由美国洛克菲勒基金出资，国内重要的矿产企业几乎都给它捐过钱，它在北京兵马司9号的沁园燃料研究室和西山鹫峰的地震台都是私人捐款修建的。
此次在南京建筑新所，首先要解决的当然是经费问题。为此，翁文灏分别向其上级主管机关实业部，以及相关南京政府其他相关部门如全国经济委员会、国防设计委员会及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等处筹募建设款项。在他的努力之下，先后获得全国经济委员会3万元，国防设计委员会(1935年4月改为资源委员会，翁文灏仍任秘书长)5万元和中基会1万元的捐助，不足之数尚有9万元之巨。
最令翁文灏意外的是，申请建筑拨款的事竞在实业部碰了一个大钉子。对于地质调查所的请款报告，实业部的答复是：“本年度本部无此项建筑预算，请地质调查所自行设法筹募”。于是，翁文灏又提出是否可以用实业部1933年度节余之款补助此项建筑之用。1935年2月19日，实业部总务司长严继光再次函复拒绝，并表示：“此种事项必须领用临时费用”。他要求地质调查所提出1935年度临时岁出概算，呈部核转。(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375全宗，283卷)翁文灏虽然对这种“建筑结果皆为本部产业”的好事竞被实业部的官老爷们推三阻四极为愤慨，但又“实无他法，不得不求助于部中”，只好在信中苦苦相求：“甚望部中慨赐维助，俾竟事功”，“室内设备，弟皆当另行设法筹款拨付，⋯⋯故祈俯赐援助，务期成功”。2月25日，严继光函告翁文灏，要求他“迅将(民国)24年度临时岁出概算照章编呈，以凭汇转，能否通过现无把握”。实业部将地质调查所编列的9万元临时岁出计划呈报行政院后，又由行政院转呈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最后由中政会第472次会议批准，财政部拨付。好事多磨，直到该年8月8日全部建筑即将完工之时，翁文灏还在写信给财政部长孔祥熙，请财政部迅速将该款拨付。
根据翁文灏的报告，中国地质调查所在南京购地及建筑费用总共18万元。其中地基费16 000元，矿产陈列馆工料费76 000元，燃料研究化验室工料费39 000元，架设门前桥梁及办公宿舍工料费3万元，煤汽炉费1万元，水电设备费2 000元，工程师费7 000元。
其中在国防设计委员会补助5万元项下支出(1934年～1935年)的款项留有清单一份如下。
地质调查所补助建筑费支款清单：10月17日付地价(水晶台)洋12 600元；10月20 Et付朱芳启房价洋1 400元；11月2日付清丈图则洋62元；11月8日付拆迁费洋569元1角3分；11月13日付拆迁费洋109元3角3分；11月27日付代做界石洋15元；12月1日付徐宗口(此字辨识不清—— 引者，下同)11月薪水洋75元；12月12日付赵深设计费燃料室第一期洋305元6角，付赵深制图费洋100元；1月4日付徐宗口12月薪水洋75元；1月5 El付裕信公司燃料室第一期建筑费洋3 820元；1月26日付裕信公司燃料室第二期建筑洋7 640元；2月8日付徐宗口1月份薪水洋75元。2月14日付赵深设计费燃料室第二三期洋450元4角；3月7日付裕信公司厂房宿舍第二三期建筑2 827元2角；3月9日付赵深设计费陈列馆第一期洋888元，付赵深设计费燃料室第三期第二次洋152元8角；3月14日付裕信公司陈列馆第一期建筑费洋7 500元；4月9日付裕信陈列馆第二期建筑费之一部分洋1 195元7角4分；共计付洋5万元。
1935年10月，中国地质调查所南京珠江路942号新址建筑正式落成，共计有1栋3层楼的地质矿产陈列馆，其中第一层为办公室，第二、三层为陈列馆；单层的化学试验室即燃料研究室(从事高温炼焦及低温蒸馏试验)1栋，另附厂房1座，为氢化试验及植物油试验之用；煤气制造室1座；宿舍1栋。12月2日，地质调查所除在北平留有部分研究人员，如从事周口店发掘研究的新生代研究室、西山鹫峰的地震研究室，设北平分所外，全部迁至南京新址办公。_
